任九皋博士:宜興十年

任九皋博士:宜興十年

 

我的老娘在宜興守了十年，才在日本佔領時，帶我們逃到了上海。這十年中，她的生活基本上接受宜興才女，我的姑婆，儲任德新的指導。也是天無絕人之路，如非儲任德新，我們等於瞎子摸象，如何活過來就難以想像了。

 

在這十年裡，生活按著農曆的季節，和天地的春夏秋冬，安排要做的事情。所以人還是由天地運作而得以生存。換句話說，太陽偉大，太陽是天主給我們的生活指針。

 

春天來了，鷄特別會生雞蛋。雞蛋是窮人的營養品，我們在宜興時，對雞蛋喜愛得不得了。中國人守舊落後，宜興從來看不見魚翅，過年年菜以海參為最珍貴。所以宜興菜中，第一名菜是海參蛋糕。蛋糕是水煮老蛋，切成小方塊，用雞湯和海參一同煮。這是宜興菜中的No. 1，好比廣東菜或寧波菜的上湯排翅。

 

春天雞蛋上市的時候，一元大洋可以買三百個。這好像是當時的公訂價，沒有政府規定，是多年來自然形成的公價。我們在宜興十年不變，如果不是打仗，一定五十年不變。所以鄧小平聰敏，這五十年不變在他的腦子裡，可能是天府給他的，老早刻在腦海裡了。鄧小平腦海裡的名言還有「不管白貓黑貓，會抓老鼠就是好貓」。如果人可以活兩百歲，他的名言一定還有很多。

 

母親的雞蛋雖然不能存放一年，大概也可以存放好幾個月。方法是用米糠把三百只雞蛋隔離起來，雞蛋就可以保鲜很長久的。究竟多久我也沒有注意，但只要通風，可能放到半個或一個夏天也不會壞。這三百只雞蛋對一家三口的營養是非常重要的。

 

母親在儲任德新指導之下，在夏天米熟收成以後，挑了很多乾稻草到城裏來賣。老祖宗在宜興老宅的後院，建了好幾個相當高濶的柴房，可以存放很多柴，我們也分到一間堆柴。柴是開門七件事的第一件，是熱量的來源，所以我娘的第二件大事是向鄉下人買柴。這件事要與鄉下人討價還價，但是稱一份柴是要一捆捆的捆齊，捆好才能遠道挑來，所以結得很緊。鄕下人是靠力氣吃飯的，挑來以後，用一個大秤才能稱，要稱得準，稱得平。這平不平是第一個討價還價的地方，由姑婆坐著，看鄉下人稱。稱平了，姑婆一定要高些，鄉下人不肯。而且稱得太高，秤錘會滑到前面，就稱不成了。姑婆坐在那裡與鄕下人互相爭論，好像一位女判官，一定要求稱平再向上翹，翹得不能再高，再高就快滑下來，才同意。我現在想想這女判官，小ㄚ頭海倫也會做的。

 

秋天來了，中秋節是一件大事。宜興人做的蘿蔔絲餅非常好吃，不知道是不是我們任家的私房食品。我三姑媽，小龍的母親，也會做。小龍告訴我，好吃極了。我們在台灣，母親教會了一位聰敏的下女。後來母親死了，一次我想吃，太太特別去把下女找回來替我做。後來到香港，就失傳了。去年在夏威夷，我家老虎弟祖新說他會做。做了一次，形狀一樣，口味不同，而且硬得咬不動。小ㄚ頭說，如果叫老虎弟做給她老媽看，老媽一定會做。且待日後才知曉了。

 

冬天一到，過年前十二月初八的臘八粥是美食，也好久沒有吃到了。深夜想起，不禁又想起我的老娘來。在宜興的十年，我是我娘與我姊生活的中心，她們的希望，她們心頭的愛，更是她們的未來。她們把過去放在我死去的老爸身上。當我在擔心我的功課，或是生病時，老娘常常說，你爸會保佑你的，可見她很想念老爸，只是不講而已。她在過去和未來的想念中，在宜興過了十年。我可憐的老娘呀！

 

九皋  2016.9.2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