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九皋：彎弓蝦

任九皋：彎弓蝦

蝦是魚類中的鮮味之一。蝦蟹同屬山珍海味。海蝦中美國波士頓（Boston）的龍蝦最肥大，號稱世界第一。

＜彎弓蝦＞一辭是寫真。蝦煮熟時，身體必彎。據說蝦的膽固醇很多，吃多有害。日本人喜食生魚片，生龍蝦更是美味。當年我擔任派克鋼筆的日本總代理，所到之處，被經銷商尊為貴賓。一次巡視到新瀉縣，當地的分銷商請我吃飯。點了一尾龍蝦生吃。因為很貴，只叫一份，放在我面前，別的客人沒得吃。去皮活龍蝦，肉在抖動，我於心不忍，請主人自己享用。主人慢慢品嚐，十分享受的樣子。

 

無錫市地處太湖邊上，當地人也喜歡吃活蝦。澆些烈酒，用蓋子蓋住，仼由活蝦在蓋子裡跳躍，然後一隻隻放到嘴裡。看來很殘忍，我敬謝不敏。用烈酒是讓活蝦昏迷，稍稍減少它的痛苦與掙扎，並加以消毒。

 

炒蝦仁有清炒，新龍井茶炒（杭州茶），蝦仁炒蛋，水晶蝦仁。大蝦也可以連皮炒，吃的時候要去皮。

蝦也可以去皮，曬成蝦米又名洋。連皮曬成太湖細白蝦。紫菜開洋湯很下飯又營養。

 

抗戰初起，我家從宜興城內逃到大姑母家。她家姓史，是義莊鎮第一大戶。當時宜興鄉下人種桑樹，養蠶寶寶，蠶繭賣去無錫抽絲織綢。史家開了一所繭子行。無錫商人來到史家，被招待住下，用現金收繭子。四鄉八鎮都把繭子送來史家售賣。史家把繭子送去無錫後，收了現金發給鄉下繭農，造福地方，功德不淺！

繭子送去無錫前，必須放在大繭灶內用熱氣烘熱一晝夜，使每只繭子內的蠶蛹確定已乾死，以免活蛹分泌物爛壞蠶絲。而繭子又不能壓扁，以利抽絲剝繭。運輸途中，也要小心伺候。農民是很辛苦的。

 

史家大先生把繭子小心伺候到無錫，身藏現金回來。現金不留過夜，當晚要全部發放。全村農友歡聲雷動。＜史先生回來了＞！可以媲美美國的豐收祭Harvest Festival （美國人家家吃火雞慶祝）。

 

這裡面還有一個小節目。繭灶平放一盤盤的繭子，體積很大。火燒一晝夜後，要等三晝夜才能冷卻取繭。此時大灶內仍有熊熊熱氣，鄉民用鐵皮大盤裝一盤新鮮大蝦，放入灶蒸。熱氣之重，可以把大蝦烘得紅紅的，（非常鬆脆。）連皮入口，鬆脆香甜。這種美味現在吃不到了。我在大姑母家避難一年，就去了上海讀書。這種香鬆熱騰騰的美味，生平只此一次！

 

五十年後，我與史行大表哥一同回到義莊去懷舊，看到村莊內五十年前一同遊玩的小孩們，面目還可以辨認，都已六十歲左右，捧著飯碗在吃飯。他們也認出了我，微笑得很天真。在鄉下平淡的過了一輩子，<日出而作，日入而息，鑿井而飲，耕田而食，帝力於我何有哉>！

 

五十年過去了，我回去竟看不到桑樹了。我問鄉民，他們説國家實行計劃經濟，絲綢集中在杭州，桑樹被移到浙江去種了。

 

不禁自嘆自己在紅塵中纏鬥了一生。證嚴法師云：<公乃紅塵中人也>。問：<為了什麼>。答：<告訴你一個偈言。不為什麼！>。

 

寫完本文＜彎弓蝦＞，我顧鏡一照，腰背挺得筆直，未變＜彎弓蝦＞。

黃忠不老！值得慶幸！

 

九皋

2014年大除夕12 月31日